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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人间曾飞雪(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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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躲在霞山别府,谢绝外客,连仆役也是不留的。

请虞礼阳在院中落座后,他便自去抱了四坛酒过来。

想了想,又抱来两坛。

千金难求的香雪桂,这里亦移了一株。正在院中,傲然临风。

当然现在是闻不得桂花香的。

所谓"浮山老,香雪凋”,说的便是东域最负盛名的两种桂树。除了景观动人之外,前者安神,后者怡心。

一方低矮的青石桌,便立在桂树下,两只蒲团似玉琢。

姜望又端来一些铁浆果,取了一些糕点,才在虞礼阳对面跪坐下来。

虞礼阳从头到尾便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香雪桂下,像一幅工笔画中人,本身即在风景中……看着姜望忙来忙去。

此时方道:“想不到武安侯的院子里,是这般安静。”

这是自太庙献礼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太庙献礼之前,其实也从无交集。

虞礼阳站得太高,那时候姜望还远没有同他喝酒的资格。

“除了修行,更无余事。”姜望温声道:“我散漫惯了,倒也不需侍奉。"

六坛鹿鸣酒在桌边一字排开,如似六头白鹿向雪桂。

且不说滋味,只这装酒的坛子,便是不凡。

通体是为玉色,若是屈指轻叩坛壁三下,那玉色便会慢慢褪去,瓶身变得透明,可见琥珀流浆般的酒液。三息之后,又会归为玉色。

是所谓“白鹿藏林”。

酒坛的整体造型,便是一头四足曲跪的白鹿。两边鹿角尤其精致,各握一边,错向旋开,才算启封。

鹿唇即为坛口,而这鹿角,便是两只酒杯,是为“鹿角樽”。

此酒非得配此樽,方有无尽余味。

姜望亲手旋下了两只鹿角樽,又斟满了酒,便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无余话。

虞礼阳端起酒樽,轻轻一嗅,先寻其香,而后细抿,慢品其醇,最后满饮,酒气一贯,自脏腑而天灵。

把玩着这鹿角樽,他面有陶然之色。漫声道:“东国之酒,饮在鹿霜。鹿霜之酒,最是寻林。‘寻林之绝品,呼为“‘鹿鸣’。此酒年产不过二十坛,等闲不可得,武安侯竟有这些存货。

何为炙手可热.于此能见。“

“其实我自己也难能买到。”姜望说着,拍了拍近手边的两坛:“这两坛,是我同弋国阎颇将军打赌所赢。”

当然,赌的是什么他不说。

又拍了拍前面两坛:“这两坛,是我的好友晏抚所赠。"

晏大少送的封侯礼,可是足足装了十车。两坛鹿鸣酒,的确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又指向前面两坛:“这两坛……是前些天晏抚来我这里小聚,自带的一些酒,当时还剩了两坛鹿鸣未动,我便全搬出来了。”

所谓存货,几乎全是薅的晏抚,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止了话头,又为虞礼阳斟酒。

细说起来,岂止是酒,这一桌竟全是他人所赠。

那铁浆果,当然是廉雀送的,那些糕点,也全是朋友拿来。其中还有东宫太子姜无华亲手做的月牙糕。

当然,就连这栋霞山别府,本也是重玄胜的……

耳中听得左一個晏抚,右一个晏抚,虞礼阳顿了顿,自然想到了这几日在贝郡所受的招待,不由得感慨道:“晏氏确实门风甚佳…“

姜侯爷深有同感。

于是鹿角樽一碰,对饮一杯。

两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说些闲话,倒是真有几分春来适意。

云过晴空,风过空庭,人亦酥醺也。

如此几轮饮罢了。

虞礼阳看着姜望,忽而问道:“你不问问我今日为什么来拜访安乐伯么?“

姜望请虞礼阳喝酒,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恰好天气不错,又有酒兴,又见得此人人物风流,便想要与他喝一杯,仅此而已。

他真是难得有这样自然随性的时候。这几年来,几乎时刻都被有形无形的压力所驱赶,不得闲情。

此刻也只是一边斟酒,一边笑道:“虞上卿何等样人物!想要见谁便见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虞礼阳笑了,举樽道:“当饮一杯!“

姜望自然奉陪。

这一樽饮尽后,虞礼阳才淡笑道:“安乐伯是一个聪明人,知道现在见我不妥当,不够安全。”

“他又是一个只有小聪明的人,并不知道,在齐天子眼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完全不会在乎他做了什么。他是真的乐不思夏也好,是藏拙卖蠢也罢,根本无伤大雅。”

“你说得对…我只是今天突然想见他。”

“我想知道他看到我会说什么。“

“我想问问他,可曾有愧意。“

“我想看看今天的他是什么样子,与我在三十三年前看到的,究竟有什么不同…”

虞礼阳说了这许多,又倏然止住,大概是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说的必要。最后只“呵”了一声,

“其实衍道,也难自由。”

姜望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

但虞礼阳又问道:“尚彦虎妄启长洛绝阵,引祸水乱世,是受谁之命,想来武安侯是知道的?“

姜望道:“当时我的确看到北乡侯拿出了夏廷御印圣旨。”

“是安乐伯的命令。“虞礼阳道:“尚彦虎同奚孟府一般,都是坚定的帝党。这样的事情,不是安乐伯亲自开口,他是不会去做的。“

鹿鸣酒在血液里流,酒意却是散去了。姜望轻声道:“原来如此。"

以此观之,姒成今天还能好好地活着,还能受封安乐伯,载歌载舞天子真是太给虞礼阳面子了。

而同样是已经死去的人,在保全姒成的前提下,引祸水之逆命,最后归咎于武王姒骄,而非夏太后,

想来也同虞礼阳的意志有关。

“安乐伯要启动长洛绝阵,武王默许。安乐伯要将责任归咎于奚孟府,武王默许。安乐伯还要将责任归咎于太后,武王也默许…但是我不能再同意。证道真君,柱国十六年,这是我唯一没有同意武王的一件事。”

虞礼阳看着姜望道:“这也是我今天坐在这里,同你喝酒的原因。”

姜望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斟酒。

虞礼阳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眺着远空的眼眸,如水波多情,他轻轻抿酒,姿态煞是温柔。

他笑着问:“一个人已经为国家奉献了一生,就连生命也化为柴薪。这样的人死去之后,是不是不该再被打扰,是不是应当得到安宁?“

“她应当得到尊重。”姜望说。

“神武年代里的每一天,她都在忧虑那个国家的未来。三十三年里,没有一天闲暇。后来的夏国,是在废墟里建起来的,当它归于废墟,她也就活不下去了。”虞礼阳缓道:“太后如是,奚孟府亦如是。”

夏太后焚于烈火,奚孟府死于万军,都是那个干年帝国崩塌的剪影。如斯幻灭。

“所谓英雄。”姜望举起鹿角樽,在香雪桂前轻轻浇落:“我当遥敬一杯。”

琥珀般的琼液浸入泥土,氤氯出经久不散的芳香。

虞礼阳眼神复杂:就连一战封侯的姜武安,也愿意给予他们尊重。我想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姜望诚恳地道:“我的战功是饶天之幸,他们的事迹却会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我说错了。他们若是泉下有知…”虞礼阳上身前倾,幽幽说道:“一定会想办法爬起来杀了你。”

这句话实在有些吓人,尤其是从一位衍道真君的嘴里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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