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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春宵苦短(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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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从梅花岭下来,一路向东都是官道,走上三五里,就是赫赫有名的曲江。这条河是运河的支道,可惜,它的有名却不是因为这个。河两岸,一座挨着一座的秦楼楚馆,河面上,一艘挤着一艘的画舫花船。故此,曲江还有个别名,唤作「小秦淮」,只此便知,曲江风月之胜。

燕修龄站在一座看起来最为疏朗雅致的院子前,兴奋盎然的抬头,瞧楼上挂的灯笼,羊角灯上糊着「红袖招」三个字,也不知请哪个风流才子写的,透着一股子放浪形骸。

小厮飞白苦着一张脸,跟在他后头,看到「红袖招」三个字,脸都绿了。

「我说,飞白啊,你这可不好,咱们好容易到了扬州,怎么能不领略领略什么叫扬州梦,什么叫薄幸名呢?」

「少爷,问题是,老爷让小的出来,是跟你去谢府赴宴的!老爷可没说让咱们领略什么扬州梦薄幸名!」

「我来问你,谢府飞英宴写的是什么日子!」

「四月十八!」

「今天呢?」

「七月十八!」

燕修龄无赖一笑,「所以,我们不是不去,是过了日子,去不了了啊!」

「还不是少爷你,非要和那什么粉蝶姑娘研究茶道,非要进山采茶,不去采茶能遇到山洪么?不遇到山洪能被困在山里么?不困在山里能错过谢府飞英宴么?……」

「停停停,好了,好了,既然已经错过了,就错过了。想也没用,我们还是想点有用的吧,比如眼下这个扬州梦。」

「哎呦,我的少爷,你可真是心大,老爷可是说了,那飞英宴是让你给他把儿媳妇带回去的!你倒好,还错过了就错过了,想也没用!」

「嘿,既然天不凑巧,那只能说,谢家那小姐不是你们老爷的儿媳妇!」

「我可听老爷说了,把那谢小姐夸得跟朵花似的,要多好有多好,错过这村可没这店的那种!」

「哈哈哈,在你家老爷眼里,但凡能做他儿媳妇的都跟花似的,问题是喇叭花跟牡丹花能一样吗?」

「说不定那谢家小姐就是朵牡丹花呢?您可别后悔!」

主仆两个就站在人家院门口,一递递的逗着嘴玩。

大门口迎宾的龟奴,见他们既不走,也不进门,却不像别家的龟公赖皮赖脸的凑上来搭话,只垂首站着。直到看他们止了话头往里面来,才迎上去,笑问,「小爷里面请茶!」

燕修龄带着飞白跟他进院,才知道他叫何必大。

飞白年纪还小,好奇的问他,「我们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你也不来兜搭,这是什么做买卖的规矩?」

何必大躬了躬身,回道,「咱们红袖招的规矩大,第一条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季妈妈定的规矩,姑娘也好,客人也好,讲究你情我愿。你进门,好茶好曲好伺候,你不进门,再不许咱们揽客的。」

燕修龄听他所言甚奇,心说道,你们这红袖招,现在还没关门,真是不容易。

他却不知道,这红袖招不仅没关门,生意还好的不可思议。季妈妈教训姑娘的原话儿,咱卖的就是身价,人都是这样,上赶着不是买卖,你越拿着劲儿,越有赶着送银子的。

何必大把主仆两个领到花厅,奉了茶。

不一会,一个妩媚妖娆的少妇摇曳的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几眼燕修龄。做这生意的,眼里看过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千,三教九流无不来往,往往一见面,这人什么来头,就猜个七七八八。

季妈妈这次却有些吃不准眼前这公子,一身行头,说贵不贵,说贱不贱。那脸长得,说清秀也不是,说平庸也不对,说俊俏挨不着,可是让人一见就心里妥帖。施施然然的坐在那,要说多气派却未必,可是那份从容劲,谁看了都觉得心里头豁亮。一双招子又黑又亮,不看人还好,一看人,眉眼一动,整个人竟跟换了个样,生生有风华绝代的感觉。季妈妈机灵一下,哎呦,今天别是来了奇人了吧。

「来人,给公子换明前龙井,公子也尝尝咱们的茶,虽然只是江心水,好在咱们家姑娘们的心诚,也是吃的过去的?」

「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红袖招吧,妈妈我这一双眼睛是再看不错人的,甭管谁,照了个影,十年八年的呀,我也记得呢!」

燕修龄端着新上来的茶碗呷了一口,明前龙井喝的多了,江心水倒是第一次尝,果然别有风味,这红袖招果然不俗。

「确实第一次来呢,妈妈好眼力。有件事着实奇怪,怎么这半晌,来来去去的,即看不见客人上门,也未看见姑娘们进出呢?」

季妈妈用帕子掩唇,噗嗤一笑,眼波一横,媚态娇颤。燕修龄忽的想,她年轻时候,说不定也是个花魁娘子呢。

「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小秦淮,院子都挨着河。您在这边看不真着,往后去就知道了,楼都架在河上,沿着楼梯就能下到画舫里,姑娘们啊,都在船里候着呢!这晚上,河面风又凉,月亮也好,哪个客人愿意来这院子里闷着?」

季妈妈说着,好笑的看着燕修龄。「如此星辰如此夜,公子也别在这陪我老婆子闷坐着了,还是乘船高乐是真的。」

燕修龄笑的有点尴尬,咳,我就是闷在院子里的笨伯。「妈妈说笑了,我可没看您哪老,说是十八都有人信呢!」

季妈妈笑的花枝乱颤,女人甭管多大年纪,没有不爱听这话的。她看燕修龄的目光越发温柔,「公子,咱们红袖招不同别的院子。别的院子是客人挑姑娘,咱们这是信马由缰撞运气,客人碰到哪个姑娘就是哪个姑娘!」

「哦?怎么个撞运气法?」

季妈妈使唤人拿来一张彩笺,上面写着一排琴曲,什么《关山月》、《山居吟》、《春晓吟》不一而足。

「公子喜欢什么曲子,便点那只曲子,自会有一艘画舫应声而来。至于船上是哪位姑娘,妈妈也不知道呢!」

燕修龄心里暗笑,这红袖招简直把男人猎奇的劣根性吃了个透。随手点了一曲《幽兰》。

清冷悠远的琴声,带着兰香,带着兰韵,如淙淙流水,在暗夜里划破夜色,由远及近,荡悠悠的潜过来。

两个粗使的丫头挑着气死风,给燕修龄主仆照着脚下的亮儿。

燕修龄两个跳过舢板,待他们站稳,画舫便又荡悠悠的摇起来,往河中心驰去。

琴音一转,调子一变,从孤芳自赏的幽思变成平和喜乐的欢快,燕修龄听出这是《良宵引》,又笑了,这红袖招真真是有意思,莫非随便哪个姑娘都这么知情识趣不成?

「良宵丝竹偶成欢,中有佳人俯翠鬟。白雪飘飖传乐府,阮郎憔悴在人间。姑娘妙手慧心,今儿个燕某耳福不浅!」

画舫的二层,两排和合窗雕着黑漆粉地的书画,全都支了起来,薄纱虚掩,被夜风一吹,轻柔的飘起来,便能看到舱外的夜景,月照横江,渔火星星。正中摆了琴案,一个红衣少女跪在案后,柔荑拨弄琴弦,她一动,雪白的颈子就露出一截,纤巧柔媚。

季多多正暗暗算着客人脚步的轻重,在最合适的时分,露出最柔婉的曲线。妈妈说了,出来寻乐子的男人,最爱这个调儿。

忽然间,客人人未至,声先闻,真会说话呢,知音知心,既点出了曲中之意,又不着痕迹的赞了自己一记,阳春白雪,呵,好个讨巧的公子!

饶是季多多冷心冷肺,也展颜一笑。人还没见,心里先软了三分,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待燕修龄进至宴舱,季多多竟少有的真心打量起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公子信步而入,举止洒脱,虽然一眼看过去不算俊美,可是唇边的似笑非笑,配上那张文雅可亲的脸,再加上那双春风夺情的眸子,季多多忽的想到诗经里一句话: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给公子见礼,请教公子名姓!」

「姑娘不必多礼,小生姓燕,燕燕于飞的燕!小子在家行九,姑娘叫我燕九便是。敢问姑娘芳名?」

「燕公子请用茶,妾名加夕!」季多多给燕九捧了一盏茶,腮凝新荔,眼里带着调皮的笑意。

燕九点头会意,微微一笑,「姑娘移禾,雅致雅致!」见旁有笔墨,提笔写了四个字,「韩信点兵」。

季多多见他一下子就猜着了,心里更加喜欢,接过兔毫,用同样的柳体,跟着在下面写了四个字,「颜回言礼」。

加夕乃是多;移禾也是多;韩信点兵,隐了多多益善;颜回言礼,说的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合在一起,乃是多礼。两人你来我往的暗喻,其实说的都是多字。

季多多看着燕九,笑的更加真心,整个人都灵动起来,「燕公子想玩点什么?听曲?下棋?猜枚?还是行酒令?」

燕九微微蹙额,笑的真诚又无辜,「多多姑娘,那个,燕九今日出来的急,尚未用饭,不知……」

季多多嫣然一笑,艳光流转,「莫非公子算出多多善厨不成?实话跟你说罢,奴家做的船菜乃是这曲江一绝呢!你等着,一会就好。」

香风一动,佳人已转出宴舱。

燕九俯在楹栏往外面看,烟月斜照,江水渺渺,间或有别的花船遥遥而过,笙瑟隐隐,笑声迢迢,那船渐行渐远,暧昧的脂香,酒香,犹自推着水波漪漪荡荡。燕九被微醺的风吹得眯起眼,适意的叹了口气,果真是风月无边的温柔乡!

「少爷,你看,怎么不年不节的还有人放烟火。」一直在舱外候着的飞白走了进来。

燕九往外面瞧去,果然,扬州城里的方向,夜空一叠叠的璀璨起来。红蓝绿紫,流光纷呈,「倒垂莲」、「落地梅」、「金丝菊」、「垂带柳」、「一丈兰」,凡百的花样交叠的盛开。

画舫后面跟着随侍的酒船,季多多做了几个拿手的小菜,温了一壶酒,让婆子提着食盒给送上宴舱,一样样的摆在桌上,又请燕九坐下,挽着袖儿给他布菜。

翡翠蟹斗、蜜汁火方、和合二鲜、冷拌鳖裙,几个小菜做的鲜香光妍,看的燕九肠胃都打起滚来。

季多多手执凫壶,蜜色的酒浆流进小巧的荷叶杯中,吴语呢喃,殷殷劝客,「燕公子,你试试这抢虾,这是养在河里的活虾,剪去须足,用红乳腐卤麻油白糖蘸食,味道极鲜美哩!这酒乃是咱们吴地名酒,叫做十洲春,喝着甘甜,可着实后劲十足呢!多多敬公子一杯,想这好酒也不负此风此月!」

燕九依她言,逐样试了菜,果然色色爽口样样甘美,又饮了一口酒,只觉从喉咙到胃袋全都暖暖的,无不妥帖,周身的毛孔都欲呻吟下子。

「多娇多媚多解语,玉容玉色玉玲珑,姑娘真是一朵玲珑解语花!」燕九指着季多多夸赞,话含轻薄之意,偏他说的真诚之极。

季多多见过无数男人,第一次从男人的调笑话里听出暖意,心里一荡,眼眸里波光潋滟,「燕公子说的真好,夸得多多都脸红了呢!多多再敬公子一杯,今夕何夕,得遇良人。」

她话音还未落,夜空中突然炸开一朵极大的七彩牡丹,华美极了,两人都不觉往外看去。

燕九问她,「也是奇了,我却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扬州城这般热闹!」

季多多闻言,竟掩不住眼里的艳羡之意,犹自抬头看着远处的夜空,幽幽道,「公子不知,今日乃是谢府大小姐出阁之日,谢府嫁女,李府娶媳,十里红妆,这头进了凤栖山庄,那头还没出水绘园。说是四个城门,都舍米舍面舍铜钱呢。就说这漫天的烟火,听丫头回来学说,从前日就开始搭烟火架子山,好大一场热闹呢!」

飞白在一旁插话道,「谢府,哪个谢府?」

季多多虽然奇怪这小厮没规矩,可看燕九没言语,便答道,「还有哪个谢府?咱们扬州城说到姓谢的,可不是只有一家,那个『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的谢府。」

「你说的大小姐是哪房的小姐?」

「呦~,这位小哥,打听这么仔细干什么?敢是你们公子与谢家有亲不成?也不能啊,若是有亲,今日便该去饮喜酒,怎能来咱们小秦淮呢?」季多多自说自答,一行说一行笑,两杯薄酒把她的俏脸染得娇艳无比,眼睛亮的惊人。她想了想又接着说,「好像谢家这一辈多是少爷,若说小姐,似乎就只有一位。」

「嗳,少爷,你瞧瞧,这叫什么事!」飞白越想越觉得回去不知道怎么跟老爷交代,也不在一旁伺候了,自顾自的上甲板上吹风去了。

喧嚣热闹了一整天的凤栖山庄,此刻完全被夜幕笼罩,大大小小的红灯笼把各处院落照的通明,来喝喜酒的客人们多已告辞,剩下的都是李家的几支近亲女眷,等着合卺礼后看新娘子。

李子涵拿着秤杆的手,微微颤抖,他屏住呼吸,挑起大红的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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