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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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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周一,甄琰刚从院里点卯出来,就被衣着光鲜趾高气扬的何群拦住了。

让甄琰十分满意的是,她当时没有露出丝毫震惊的表情。在一眼认出那个喊「甄琰」的瘦小男人就是何群之後,她仅仅只扬了扬眉头,冷冷地站住,冷冷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麽?」

何群的气焰立刻矮掉了一大半。他原本就是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人,七八年的时间虽然给他的脸加上了一点沉静的风霜,但狗改不了吃屎,他的性格不可能有任何根本变化。「我来看你,不行吗?」

何群这麽说着,勉强挤出些笑意,似乎想要尽可能找到往日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只可惜,在他猥琐的脸上,却依然有着隐藏不住又挥之不去的尴尬。

甄琰不想和他多做纠缠,便紧接着未落的话音,冷冷答道:「我活得很好,比以前好上几千倍,几万倍。看到了吗?知道了吗?知道了就滚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说完,转身就走。

何群大老远地跑来深圳,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要看看她。果不其然,甄琰还没走出几步,他就已经重新拦在她面前,脸上也换成一副摇尾乞怜的表情。「别这麽绝情,好吗?都这麽长时间了,再怎麽恨我,也不至於连说几句话的情分都没有了吧。」

甄琰不以为然地嗤笑道:「我恨你干什麽?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我今天能活得这麽好吗?没准儿现在还是个没文化没教养的穷人家小媳妇。整天就知道铺床叠被,刷锅洗碗。也不会有什麽人来跟这样的黄脸婆讲什麽情分了。」

「你……」

何群叫了一声,却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只得看了她一阵儿,将脸色松弛了,叹息一般地说道。「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也知道当初做的不对,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只是,现在後悔也来不及了。前几年我景况好起来的时候,曾经问过你爸爸妈妈好几次,他们却怎麽都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这要不是最近和一个邮局的朋友偶尔提起这件事,他告诉我说你父母经常接到深圳寄来的汇款,我也不会想到你在深圳。」

诉苦是他的拿手好戏,千万不能上他的当。甄琰这麽想着,心下却还是渐渐地软了。好不容易才硬起声音,嘲谑着说道:「得了吧你。你会专门跑过来看我?我认识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你还真能有什麽长进不成?我劝你还是有什麽说什麽吧,少跟我耍这种花枪!」

何群楞了楞,笑容又有些尴尬。「虽说不是专门,但至少也是主要原因吧。」

见甄琰冷着脸没有答腔,何群只好又悻悻地说道:「我打算出来闯闯世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深圳。」

「那和我有什麽关系?你闯你的,以後少来惹我。」

忽然发现自己磨练多年的心竟还是会一阵阵发软,甄琰不知道该高兴,该恼怒,还是该悲伤。

「是是。我知道。可我还是忍不住。」

何群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甄琰的脸色,见她不再顽强抗拒,便拿出最温柔的声音,「我请你吃午饭吧,好不好?」

甄琰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不由自主扫视了周围一圈,问:「你现在很有钱了吗?发了多大?」

「问这个干什麽。反正我请得起就是。呵呵……」

何群大模大样地笑着,眼神里的恍惚,却让甄琰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窘迫。

「看你能请得起什麽级别的馆子啊。我现在喜欢吃燕鲍翅套餐。便宜的每人七百块,但我更喜欢吃三千的那种。好吃得不得了,每次去我都要吃双份儿。」

「什麽燕鲍翅?这也太贵了吧。」

「那就算了。」

甄琰试探出何群的底细,暗暗决定要在去美国之前好好作践他一番,便放软了语气,问。「你真的准备在深圳长住?」

何群全身又重新振奋起来。「是啊是啊。我发过誓的,不在深圳做一番大事业,绝不回去。」

甄琰做出好奇的样子,问:「你要做什麽大事业呢?」

何群顿了顿,涩笑着道:「还没想好。呵呵……我这不才刚来几天,正考察呢嘛。」

「你现在住哪里?」

「住……五洲宾馆。」

「不错啊,多少钱一天?」

何群眼睛闪了闪,「四百多。」

「五洲宾馆有四百多的房间吗?杂物房吧?」

感觉到甄琰话中的嘲弄,何群楞了一阵,随即就笑了。「你果然还是那麽聪明。我其实住在五洲宾馆对面,特区报社後面,一个小宾馆。」

他以前可没这麽随机应变,自己倒要小心些了。甄琰一边想,一边就淡淡地问道:「怎麽不去找间公寓?」

「我对深圳不熟,哪里找得到?」

「满大街都是仲介公司,你不会进去问问?」

「我怕他们欺负我这个外乡人……」

「多问几家,比较一下,不就知道了。」

甄琰说到这里,觉得说了也是白说,便住了嘴。

「用不着吧。这不还有你嘛。你帮我去找找,不就什麽都可以放心了吗?」

甄琰看着他,说不清心里是可怜还是鄙夷,好一阵儿,才总算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那好吧,我这就带你去。」

让甄琰愈加感到可怜和鄙夷的是,在看中景田北那个公寓房间之後,何群竟然涎着脸说钱包没带,不仅用她的名字签租约,还让她付了押金和租金。这种男人,也就只有那一对市侩才养得出来。

「你不会是没钱了才来找我的吧?要不要我先给你点儿,买些日常用品什麽的?」

甄琰倒在沙发里,斜着眼睛,脸上全是嘲讽的神色。

何群终於有些挂不住了。「那倒暂时不用。钱我还有一些。应该能撑到上班。」

「你可千万别硬撑?我是无所谓,最後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我这次出来带了笔钱的。」

「多少?」

「一万。」

「还剩多少?」

「一半吧。」

甄琰不由又笑了起来。「早知道找个棚子给你住了。你这点儿钱,在这里连两个月也住不满。」

想到自己去美国之後何群必然要陷入左支右绌拆东墙补西墙的困境,甄琰越发感到开心。她就是要逼他卑躬屈膝,就是要让他养尊处优然後弄到倾家荡产。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彻底忘记那些曾经经受过的侮辱。

「一个月就够了。只要我找到事情,会尽快把你替我出的钱还给你的。」

「你倒还真是有自信。也不想想,凭你的学历,在深圳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有三千就算不错了。」

「我现在也是大学生了。嘿嘿……」

甄琰楞了楞,随即就醒过神来。「买的吧?花了多少钱?这麽舍得?」

「没花多少。书还是读了点儿的,我想够用了。」

「那你就试试好了。呵呵……」甄琰一边说,一边就站起身。「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行李你自己回去拿吧。要快,过十二点就又要收一天的房钱。」

「我知道。早上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行李整理好寄放在柜台了。不要钱。」

「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仔细了?」甄琰这麽说着,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紧接着追问道:「你真的没带钱包?」

何群脸上顿时浮起几丝懊悔,想装出些笑容,却半天也没能摆好五官,只好将头闷下去,一顿一顿地点着,许久,才低声说道:「其实是带了的,不过不方便,没敢拿出来。」

「怎麽不方便?不会是把钱包捆在内裤里了吧?」

「不是。」何群抬起头,咬了咬牙,又说。「我是犯了事跑出来的。」

甄琰心中一震,连忙追问道:「犯了什麽事?打伤人了?」

「打死了一个副局长。」何群这麽说着,眼睛里的神色却复杂游离,难以捉摸。

「真的?」甄琰不相信他有这样的胆子,随即就试探着说道。「是帮老大他们背黑锅吧?」

何群显然没想到甄琰能这麽快就猜出真相,嘴巴嗫嚅了好一阵儿,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也就你干得出这种蠢事。」

甄琰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呢?万一耽误了出国大事可就麻烦了。甄琰重新坐回沙发,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想着他被关进监狱後那两个老市侩的凄惨晚年,不忍之余,竟也隐隐感到十分爽快。如果先能把他们搞得家徒四壁,然後再送他进监狱,那岂不是更解气了吗?

想到这里,甄琰立刻找出了很多不去报案的理由。她和他七八年没有联系过,不会有人想到要找她追查他的下落;另外帮他买个身份证,再去理个发,配副眼镜,估计没多少人能认出他;自己在深圳最多也就再呆两个月,中国的员警没那麽快就能找到这里;即使他们抓住了他,自己也可以藉口说不知道他是逃犯,实在不行,还可以找萧森刘鑫他们帮忙……

震惊渐渐平顺之後,甄琰重新拾起刚才的话头,问道:「你就这麽跑出来了?他们没给你凑点儿路费?」

何群老老实实地答道:「老大给了我五万。我留给二老四万,自己带了一万。」

那四万总也要尽快搞光才好。但,怎麽搞呢?甄琰一时想不到恰当的办法,便暂时放在一旁,沉吟着说道:「这样吧,我找人帮你做张新身份证。这几天你最好不要随便出去,要出去也最好是晚上。一切都等身份证做好了再说。听到没有?」

何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里的感激却清晰可见。

如果知道自己的真正目的,只怕他就不会这麽感恩戴德了。甄琰暗暗感到有些好笑,脸上却还是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我是学法律的,知道中国员警的厉害。你别不当一回事。否则被人抓了去,我可救不了你。」

甄琰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动静,见何群仍是点头不说话,似乎没什麽异常,这才放慢了声音,温和地说,「你耐住性子,不要着急。过几天我把电视和DVD搬来给你解闷儿。」

何群脸上的卑微和眼里的感激,让甄琰每次想起,都几乎要笑出声来。尤其是在打电话回去问过一个公安局的朋友,知道那个副局长其实并没有死之後。

在甄琰的笑声中,深南大道益发缤纷夺目了。夜空似乎也染上了七彩的颜色,堂皇地照着前面的路。周围的喧嚣水一般地流向後方,甄琰随意徜徉,如入大海。

来到那幢公寓楼下,甄琰停好车,拨通手机。「何群。下来搬电视。」

「你怎麽这麽晚才来?昨天不是在电话里说好一起吃饭的吗?我都饿坏了。」

听到他略带怨愤的声音,甄琰笑了笑,冷冷答道:「我有事。你快点儿,这儿不能停车。」

说完便掐断了电话。

这个混蛋,刚给他一点好脸色,立刻就又想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真应该再多晾他几天才对。甄琰这麽想着,看到那个乾瘦的影子推开门,用头发稀疏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後弓背快走过来,心中忽然就有些烦闷。便打开车窗,使劲吸了几口初凉的夜风。

何群站住,轻轻敲了敲车门,小心翼翼地问:「你这几天一直都很忙吗?是不是很累?吃饭了没?要不,我去买几个菜,咱们上去一起吃?」

声音里出乎意料的温柔竟让她感到有些晕眩。甄琰忍不住抬头看去,昏光之中,那张神色恭谨的脸上满是落寞和沧桑。

这才几天功夫,就能把一个男人愁成这个样子了?甄琰心一软,险些就翻出久已忘却的慈祥语气,出言安慰他。那曾经是他每次受了别人的气时必然要用的疗伤圣药。自从离开他之後,甄琰就再也没有对任何人用过。

想起往事,甄琰一阵心痛,连忙强行止住这不该有的悲悯,转身打开後座的车门,喘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我不饿。你把东西搬上去,自己吃吧。」

何群扶着车门,迟疑了好一会儿,终於还是嗫嚅着道:「你……你不上去坐坐了吗?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很重要的话,前天本来就要对你说的,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不是你没找到机会,是我根本就没给你机会。甄琰用嘲弄压抑着悲悯,脸上却丝毫没动声色。「什麽事这麽吓人,在这儿不能说吗?」

「不行。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真的。求你了,小琰。」

何群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分明是存心挑起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而在朦胧的夜色和残留的酒意之中,他这种一眼就可以看穿的伎俩居然就奏效了。刚才真不该心血来潮回忆什麽过去,还喝了那麽多酒。你这个蠢女人!甄琰忍不住在心里责駡自己,一边就高声斥道:「不许叫我小琰。」

「那……那我要叫你什麽?」

何群扮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直盯盯地看着她。

「甄小姐。」

「好好,甄小姐,甄小姐。」

何群在黑暗中低声重复着,似乎是想笑,却又没敢露出笑容。「你答应上去了吗?」

甄琰没好气地拍拍电视,「你快点儿吧。我还得去停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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