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齿轮（1/ 2）

林丹凤自然不知道自己曾经被代号“花儿0”的研究对象取了个“多萝茜”的绰号，就算知道，她也不能明白这个绰号的意义，因为她根本不看童话，从小时候就不看，不是不喜欢，而是根本没有机会。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享乐的机会，林丹凤从很小的时候就对花花绿绿的漫画书、色泽鲜艳的汉堡炸鸡产生了抗体，小学时家境相仿的一个朋友兴高采烈地邀请她参加自己在麦当劳举办的十岁生日宴，林丹凤自始至终冷眼看着因为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而容光焕发的同伴，没有伸手拈一块食物。

“把金钱和时间浪费在高于自己阶层的行为上有意思吗？”还不到十岁的林丹凤认真思索：“没有。我要做的是站上金字塔的顶端，让我的孩子今后不至于因为这种肤浅的消遣而满足。”

可是眼前的食物确实很诱人，特别是与母亲每天做的粗茶淡饭相比，尽管一直强调“不饿”，最终她还是在众人的劝导下咽下一根薯条，确实很好吃，想不到番茄和土豆可以做出这种食物，但是这种感觉还是不舒服，不，远比不舒服严重，根本就是一种羞辱，这种羞辱不是人对人，而是阶层对阶层，所以更加客观深刻，我要记住薯条的味道，更要记住羞辱的味道。

24岁时林丹凤硕士毕业应聘进入天世公司，第一个月便领到了五位数的工资，领到工资的那天林丹凤路过CBD的一家快餐店，不假思索地走进去，汉堡、薯条、炸鸡各点了十份，提着沉甸甸的口袋走在回家路上，实在提不动了就在路边停下来吃，一连吃了四个汉堡，反胃到想吐，最后竟然真的扶着垃圾桶吐了，吃下去的东西、办公室喝的水、胆汁胃液全都吐得干干净净。

用纸巾擦拭完嘴唇后，林丹凤微笑着将剩下的食物一股脑塞进了垃圾桶。

十岁那天的记忆划上了叉，下一个……

29岁时儿子出世，林丹凤将代步的大众车换成卡宴，然后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报复戛然而止，并非是宽恕，而是妥协；自己固然不再是底层，但离金字塔顶端依然相差甚远，而且这段距离不是靠单枪匹马的努力就可以跨越，与其继续飞蛾扑火式地往前，还不如理性地承认差距，然后尽量稳固自己现在所达到的阶层。

放弃仇恨，是为了后代不用再在偏激的环境下成长——每每望着被高档进口玩具簇拥在中央的儿子时，林丹凤便这样安慰自己。另外，她也逐渐满足于自身被资历和名牌时装堆砌出的女性独有的领导气质，尤其是男性下属交织着欲望与敬畏的视线，这可是幼时也想象不到的意外收获。

33岁时岗位调整又是一个转捩点，林丹凤颇为踌躇地接受了从天世中级技术岗到低级管理岗的转变，很快便发现这根本是一项福利，虽然年薪上的提升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从此摆脱了繁重甚至危险的试验工作，轻松到每天上午花两三个小时例行巡检、安排工作后便可以自由支配剩下的时间。这才是真正的脑力劳动，这才是真正幸福的中产阶级，再往上或往下一步都会远离舒适带，所以要拼命保住这来之不易的一切，林丹凤暗下决心：哪怕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往往并不意味着主动的行为，有时候只需要做到“视而不见”或者“避而不谈”就可以，林丹凤在进入天世一年左右便发现这家公司的诡秘之处，最为震撼的便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所谓“X体”的生物，那根本不是存在于现实的生命体，自己所在集体的层次更是远远接触不到源头信息，所从事的工作也就是通过现代生物技术对这些“X体”的生物特征进行有限的剖析，不仅自己，连自己的部门负责人甚至更高地位的人同样对来源一无所知。而个别对此产生兴趣或者邪念，未能严守试验秘密的同事陆续人间蒸发又进一步揭示了这家公司逾越法律的恐怖一面。

“严守秘密，哪怕做梦也要捂着嘴。”部门负责人不止一次用并非玩笑的语气告诫所有人。

尽管呆在科研部，林丹凤还是慢慢加深了对天世集团的了解，它有很多子公司，像是他们的代理人，功能是将研究成果市场化牟利，而总部的研究方向也与正常的科研不同，更多侧重于经济价值，明显缺乏基础层面的研究机构。

明明任何一项成果都可以获得诺贝尔奖，造福或者为祸全人类同时也可以获取更加巨大的利益，却偏偏要通过地下市场流转，思维缜密的林丹凤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作出了稍微接近真相的推论：天世也不过是更高层次的影子，所赋予的权限也就是半研究半盈利而已，而真正的“主体”可能甚至把“X体”都只是当作某样工具，根本不在意它们对于人类社会的意义，不在意人类，却又积极入世，那么结论只有一个——“主体”的视界凌驾于人类之上……

这种生物，莫非来自地狱？每每把注射器刺入“X体”时，林丹凤都禁不住这样想，只是送到试验台的“X体”无一例外都是死体，如果有活体的话，说不定能直接带来地狱的讯息。可那又如何呢，地狱也好天堂也罢，在现世都不如百万年薪有用，活在当下，把自己卖给魔鬼又怎样？

天世人事部没有忽略这个毕业于名牌大学生物学专业的女人的成长，连续三年考核“优秀”，特别是纪律性上得出“高度可靠”的评估后，向本人提出转岗到“影室”任二级管理员的建议。

“影室”不是一个房间也不是一个部门，而是距离总部大约三十公里的一栋大楼，其人员构成、工作内容甚至地址都是绝密，也只有天世的上层才清楚，近三年来天世在“影室”的投入，不管是经费还是人才，都超过了“X体”，力图将其打造为天世自己的王牌。

林丹凤隐约听说过“影室”的研究对象是人类，再三犹豫后才接受了人事部的建议，所幸实际情况比想象的好很多，自己承担的岗位类似于楼层管理员，而且是几乎不具备攻击性的0-1类对象楼层，虽然经常需要将研究对象带到研究开发室甚至医学研究室，但也只是止步于门外便离开，毕竟不用去克服亲手对活体同类下手的心理障碍。

唯一能在林丹凤锻炼得无比坚硬的内心投下阴影的是负一楼的“出口”，虽然对“囚犯”们宣称是重获自由的“出口”，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判断出“囚犯”如果重新回归社会对于天世的毁灭性打击，于是“重获自由”完全是心照不宣的谎言，而关于“出口”更深一步的想象就令人毛骨悚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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